穗渊

【玄亮】火袍(一)

入夏后的成都常伴夜雨。铺天盖地的一阵,将院内的窸窸窣窣都拍碎在泥里。丞相府的灯火忽明忽暗,攒动的黑影风中飘摇,在窗纸上残喘起一幅不成形的墨色涂鸦。


叩门声骤然响起。“丞相,您睡了吗?”虽是问句,泽远心中已有答案,未等到回答便兀自道:“尚书令陈大人拜访丞相。”


对于陈震的来访,泽远不能说不惊。丞相虽夜夜忙至更天,但自先帝逝后,极少有人在酉时后来访。何况今夜的雨着实大了点。

门开了。屋内的人眉宇深深,紫冠鸾带。面目稍显憔悴,却立得不偏不倚,像是坚守着某种执拗,非要在风啸雨击夜执笔拢墨,将窗上的残烛碎影聚敛成峰。“请陈大人进来”,诸葛亮朝雨幕望去,似乎对陈震的来访并不意外。“这雨太大,怕是会湿了鞋袜。泽远,把火炉抱过来,书房待客。”灯光太弱看不清丞相的表情,泽远只瞥见丞相今日的衣着说不出的怪异——太正式,又太随意。丞相畏热,平日在家都是单衣短褐,掷冠解带,少有拘泥。今日却身着朝服,还是一件不太寻常的朝服。两边袖口短了一截,包不住的手腕赫然在外。虽不合身,倒也不显局促,反是衬得人高大精神。烛光太暗看不清衣上色泽纹理,泽远隐约感觉太过鲜艳了些。

“丞相!”进屋的老臣情绪有些失控。诸葛亮上前扶他坐起,吩咐泽远烹杯热茶。


“孝起年逾花甲,却深夜冒雨来我府邸,半身湿透,实乃亮之过也。”诸葛亮起身向陈震行礼。点燃的火炉吱吱作响,将好容易盼来的凉夜照得干热通透,像是哼着一曲颠倒时宜的汉宫礼乐。


“丞相”,陈震起身回拜:“丞相何来此言。深夜叨扰丞相,是老臣唐突。”陈震抬头,目光炯炯。“然而,臣与丞相同受先帝知遇之恩,不敢不以社稷为重。丞相睿智,料想应知我来意?”


“如未猜错,孝起为我这一身袍服而来。”诸葛亮回答得干脆利落。索性张开双臂,抖擞的袖子猎猎作响,比帘外雨声更多几分凌厉。


“丞相既知,臣着实不解……”陈震望向诸葛亮。雨小了些,火炉映照的屋里也更亮堂了些。泽远摆好茶盏,终于看清丞相的所穿袍服,竟是一身赭红。好生眼熟,却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。听到丞相与尚书令有国事相商,泽远识趣地退出书房。

是在哪儿见过呢?似乎很久之前的某天,也是这么昏暗沉寂的雨夜,也有谁穿着一件赭红色的外袍,说着些深沉悲伤的话,做着些石破天惊的事。记忆虽残缺,印象却鲜活。后来像是雨停了。再后来,丞相心头的雨倾盆如注,经久不息……


先帝?


先帝!


泽远一阵惊颤,握紧的伞倏然落地,砰砰溅起满身泥渍。


丞相他,竟穿着先帝的袍服!

“孝起可信亮并无僭越之意?”诸葛亮笑笑,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。


“丞相!”陈震再次起身行礼:“昔日,臣与丞相同居南阳之时,便深知丞相德才盖世。自此三十余载,更是亲眼得见丞相之忠,先帝、陛下之明。”诸葛亮扶起陈震,递上茶盏。陈震却不以为意,继续道:“然,朝堂之上,人心叵测。李正方前日以九锡之劝探丞相之志,丞相十锡之答,虽睿智非常,却语出惊人,臣恐授小人以柄,有损丞相清誉啊。”见陈震太过认真,诸葛亮频频点头,以作首肯。“而今日,丞相竟着先帝衣袍面见东吴使臣,许他孙权东帝之称。满堂皆惊。方才,臣见李正方入宫觐见陛下,料得必为此事。臣实在惶恐。若丞相信臣,此事缘由,可否直言相告?”


“孝起忠义,亮谢过。”诸葛亮深深作揖,“孝起认为正方会为难于亮?”


“臣观李正方其人,腹有鳞甲,不得不防。而陛下孱弱,易受蛊惑。臣料定:最迟明日,李正方必来丞相府兴师问罪。”


“孝起对亮推心置腹,于公于私,亮无隐瞒之理。”灯火飘忽起来,屋里人影被拉成两道将灭未灭的幻象。“众臣皆知这衣袍是先帝之物,然而,有些事情他们却并不知晓。”诸葛亮起身撑开窗户,黑压压的雨点喷涌而入,拍打在脸上有些不真实的钝痛。

——水声激激,蒲苇冥冥;枭骑战斗死,驽马徘徊鸣。梁筑室,何以南?何以北?禾黍不获君何食?愿为忠臣安可得?思子良臣,良臣诚可思:朝行出攻,暮不夜归!


诸葛亮望向远方:夜色深邃,万籁俱寂,连只杜鹃的啼声都听不到。


有些事情确是无人知晓,可是又该如何说起呢?

(tbc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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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写文,笔力恐撑不起脑洞,大概会不定期坑掉吧……PS:Lof的排版简直反人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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